植发江湖
植发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1822年德国医生进行的毛发移植动物实验。1959年,美国皮肤科医生Norman Orentreich提出了“后枕部是植发优势供区”的概念,被誉为现代毛发移植之父。1995年,美国外科医生William Rassman与同事确立了FUT,即“切头皮条”的毛发移植技术。
1997年10月,在北欧学习植发技术的王继萍夫妇回国,在八大处医院建立了国内公立医院系统第一家毛发移植中心。此前一个月,曾任北京天坛医院神经外科住院医生、留美归来的医学博士季鹰成立了国内首家民营毛发移植中心,此后,又设立了名噪一时的新极点植发,开设了多家连锁分店。自此,毛发移植这门技术在国内公立、民营医院先后开展。
但最初,因为做一台毛发移植手术的费用要上万元,对于普通民众而言,既不知道什么是植发,也消费不起,植发主要面向小众、高端人群。
2005年前后,碧莲盛、科发源、雍禾三家日后的行业巨头相继建立,开始将植发推向大众市场。王继萍用“陡增”来形容此后十多年国内植发行业的发展。不过,民营机构的植发生意并不是从一开始就高歌猛进的。张玉称,在雍禾刚开业的最初两年,一个月流水几万块钱。到了2008年,一个月能做30台手术就算高销量了,“流水没有超过百万的”。
植发行业真正步入发展快车道是2013年。当年,雍禾就做了3000万元流水,相当于1400多台手术,此后,业绩连年翻番。到2018年,营业额达到9.5亿元。如今,雍禾平均每天的手术量都能达到100多台。
王继萍认为,民营植发机构的快速发展与市场营销不无关系。2008年前后,Rassman于2002年提出的FUE技术被逐渐引入国内,因不用开刀,给患者造成的术后痛苦少,被商家冠以“无痕手术”的美誉,大肆宣传,对脱发人群形成了很强的吸引力。另一方面,对于没有外科手术基础的人而言,这一技术又相对容易上手,故而成为民营植发机构急遽扩张的法宝。
相比民营机构的热火朝天,毛发移植在公立医院的发展一直不温不火。2008年,王继萍被特招到解放军总医院第一附属医院,担任烧伤整形科毛发移植中心负责人,其手术预约通常得提前一两个月,但每天能做的量也只有一两台。北京大学第三医院整形外科主治医师谢祥自2010年起,开始做毛发移植手术,在如今植发需求大幅增加的情况下,一年的手术量也就200台左右,远远无法和民营机构相比。
对此,王继萍解释说,一方面,由于公立医院科室、诊断病种繁多,毛发移植只是其中一小部分,在医学领域中,植发的重要性又没有那么强,更多属于锦上添花;另一方面,做毛发移植手术,往往需要一个团队,要耗费大量的精力,相比其他手术,毛发移植手术时间成本高,但经济收益并不高,使得很多医院不愿花大量人力、财力投入。即便是对于毛发移植重视的医院,能做的手术量也很有限。
张玉称,目前植发行业的版图中,全国连锁机构占到的市场份额大约35%,各省市当地的植发机构能占有30%的市场,整形美容机构拿走25%,剩下只有约10%的份额才属于公立医院。
植发乱象
在世界范围内,切头皮条(FUT)与点状提取毛囊单位(FUE)两大技术的应用比例各占一半,但在国内民营医院中,运用FUE技术的比例却高达90%,甚至一些机构早已将FUT技术弃之不用。在广告的过度宣传下,在蒋文杰的科室,FUE技术的应用比例也不得不随着患者的主动要求而攀升。
蒋文杰称,实际上,两种技术各有优缺点。FUE虽不像切头皮条术后会留下一条线状疤痕,但同样也会有点状瘢痕散布其间,“无痕是相对的,有痕是绝对的”。同时,FUE也更多适用于小面积植发需求,而且,在操作过程中,由于头发生长出的角度与内部毛囊的角度不完全一致,取发时,只能盲取,在方向、深浅把控不好的情况下,很可能截断毛囊,影响最终成活率,并损失供区毛发。
包括这一技术发明人Rassman在内的多国学者都认为,FUE对于某些病例可以选择性使用,但不能取代FUT即切头皮条技术作为常规获取毛囊的手段。
更让脱发者摸不着头脑的,是各种新技术名词和专利。浏览各大植发机构网站,微针技术、加密技术、FUE1.0、FUE2.0……让人看得眼花缭乱。但事实上,植发技术发展至今,取材方式无非是上述两种,而种植上,也仅有宝石刀、针头等器具的差别。
“市面认为越小的钻收费越贵,其实这是不太科学的。”宋石磊说,每个人头皮的质地、每个毛囊单位长几根头发,都不相同,“如果用过小的钻,长4根头发,只能取下两根,旁边两根‘咔嚓’断了。”而对于种植而言,也不是一味地越密越好,国外研究数据表明,毛发移植建议的种植密度为每平方厘米30~40个毛囊单位。
对于“发友”们来说,最关心的莫过于自己适不适合做植发、什么时候做植发、会不会有后遗症。
在中华医学会皮肤性病学会分会毛发学组发布的《中国雄激素性秃发诊疗指南》中,轻中度脱发被推荐应先用药物治疗,植发只被指适用于中重度脱发,适合在药物治疗1年后没有改善及重度脱发的人群中使用。
而且,如果未来大面积脱发,植发也没有太大意义。“后枕部毛囊会过度开采,前面的头发又会不断地掉。”谢祥举例说,像戈尔巴乔夫那样的头发,植发就没太大必要。而如果正处于一个急速脱发期,也要先用药,等头发脱落相对稳定时,再考虑植发。否则,移植的头发‘发芽’了,但原生发还在大规模脱落,会影响美观。
微博上热传的韩国庆北医院毛发移植中心负责人也曾公开表示,M型脱发的年轻人,如果植发只处理两侧脱落部分,等脱发继续加重时,会看上去像个小龙人。M型脱发是常见的雄激素性脱发,其前额发际线因脱发而变成M型。
另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是资源的有限度。蒋文杰分析说,后枕部毛囊单位共计1.2万个,其中可用量为6000左右,“拿有限的量去补大量的脱发,是不够的。拆东墙补西墙,不能把东墙拆塌了。”因此,医生要对植发患者有长期的考虑。
中德毛发移植整形医院院长、中国医师协会美容与整形医师分会副会长徐霞曾遇到沈阳一个患者,在初次植发失败后,又接连做了六次修复,造成后部资源亏空,再无挽救的余地。每个月她都会接到三十余例成活率低、种植“杂草丛生”等各式各样植发失败的患者。
除了美观,安全更是首要的问题。据印度媒体报道,今年3月,印度一富商在做了12个小时植发手术后,出现呼吸困难而紧急送医,最终医治无效死亡。警方称,其死因是过敏性反应引发的器官衰竭。
在王继萍看来,植发手术一般耗时较长,虽然和其他手术相比创伤小、风险小,但进入手术室,一动刀子,就意味着风险。而且,虽然人体头面部血液循环丰富,不易造成感染,但整个手术过程中头皮感染坏死的病例依然存在。因此,要确保无菌环境和无菌操作,做好术前检查,除了传染病,出凝血、心脏、血压、血糖等方面的异常也可能造成危险。
要想避免一切潜在风险,需要专业的植发机构和医护人员。但目前而言,植发机构鱼龙混杂、连锁店盲目扩张、专业植发人员严重不足是这一行业面临的最大问题。一些生活美容院、理发店甚至都加入进来,器械重复使用、镊子生锈、医生“空挂牌”、护士代替医生做手术的情况屡有发生。
而一些非整形外科医生,甚至高中毕业生经过短短一周培训,就开始在患者头上做试验,甚至有的人一边对照着FUE器械说明书,一边给患者做手术。
人力成本降低的情况下,低价营销也变得常见。术者技术不熟练时,就用低价招徕顾客作为“试验田”;另一方面,由于对移植毛囊单位数量的检测不容易进行,商家会以低价吸引消费者,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,取材数量与移植量与事先约定的不相符,“多说少做”。
王继萍认为,对于植发机构而言,要具备毛发移植的行医资质,医生也要有整形外科医生或皮肤美容外科医生的资质,才可以进行毛发移植。而培养一个合格的植发手术医生,至少要连续半年从分离到种植全方位的实践历练。政府部门应加大监管和处罚力度,“如果罚个一两万,那做两台手术就挣回来了”。
对于植发机构而言,要建立对信誉的考评机制,增加违法成本。此外,对于每一个患者来说,植发不是终点,后续的药物治疗、调整生活作息规律等依然关键。